茄子

07-31-2014

咱家阿娘是個沒有紀律可言又任性散漫的家庭主婦。她除了在家事、照顧家人這兩件事上有著極其龜毛及固執的一套系統之外，對待其餘的大小事都是三分鐘熱度，漫不經心。

每天宅在家裡又不愛動腦筋的阿娘記性極差，聽到電視上的經典台詞、廣播聽到的養生訊息、翻書讀到的珠璣之言，她都會趕緊隨手抓起身邊的紙片，提筆在紙片上抄抄寫寫。

那些她被隨手抓到的紙片，有些是從信箱取回來的廣告傳單、有些是廠商贈送的便條紙、有些是日曆一角、有些則是臨要用時才從她名下所擁有的眾多筆記本撕下來的。

而這些紙條就如同它們隨隨便便地誕生，它們的結束也是十分地草率。阿娘對這些紙條的熱情只持續在書寫那一刻，寫完之後，這些紙條就被遺忘了。於是，阿娘的這些小紙條在家裡，就如同復活節時的彩蛋，經常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

鋪在餐桌正中央的長條形桌布下、餐廳擺茶葉及調味料櫃子上鋪的布巾下、沙發旁小茶几上、沙發坐墊縫隙、裝零食等小物品的籐籃中、廚房雜物櫃、我的藏書內頁夾縫等奇奇怪怪的地方，只要隨手一翻，就會看到大小不一、邊緣又不整齊的小紙片翩翩飄落。

記得婚前我還住在娘家時，我們三姊妹都對於阿娘這樣的行為感到十分不耐煩。我們姊妹會一起叨念她：「紙條寫了不就是怕忘記嗎？妳這樣寫了又到處亂塞，會記得才有鬼！寫了就把它們丟到垃圾桶還比較乾脆！」「給妳那麼多筆記本就是要讓妳有系統的記下來，妳為何不用？」「以後在沙發座墊下找到紙條就罰款！」阿娘會掩著耳朵，耍賴地說：「我不要聽立體身歷聲！」

大家吵吵鬧鬧一頓，對於這樣的阿娘也是莫可奈何，提不出解決之道。

今天我在電腦鍵盤敲敲打打時，有個字的注音拚不出來，試了幾個注音法都不對。我取出從台灣帶來的中文字典《辭彙》- 小時候爸爸送我和大妹一人一本。對當時四年級的小學生來說，這本字典規格算是太高了一點，價格也太貴了一點。我和妹妹對自己擁有的這本好字典都非常珍惜，拿到時要在扉頁簽上自己的名字，還要預先練習個好幾遍才捨得寫上去。

我取出這本如同嫁妝一般的字典查閱時，驀然有張字跡龍飛鳳舞的紙條緩緩飄落。我啞然失笑，自言自語：「我怎麼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呢？」

我仔細閱讀紙條上面五花八門且不相搭嘎的內容：有摘自道德經章句、泰戈爾的詩句、清初的七絕詩句、意義不明的米及胚芽、電影台詞。一股懷念的感覺油然而生，我甚至考慮把這張亂七八糟的紙條裝框掛起來。

人家說：「距離會產生美感。」此話果真不假。來到了離家遠遠的美國中部，我竟然懷念起阿娘那惱人的小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