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

07-31-2014

小時候我們家有一個傳統：假日吃完早餐總會一家人圍著茶几喝茶。那時包含奶奶，祖孫三代一家六口，熱熱鬧鬧地圍著茶几，邊喝茶邊聊天，實在是很快樂的活動。

很多時候阿爸會邊喝茶邊嚴肅地對著我們姊妹訓話，奶奶便會打斷阿爸，說：「麥擱講那些啦！小孩已經夠乖了！」我們這些小孩子便會開心地鬆一口氣。奶奶實在是很得人心的大肚量長輩。

那時我們家並不寬裕，再加上那年代的台灣爸、媽總是特別節省，我們老是喝著不值幾個錢的碎茶渣泡的茶，而且泡一整天下來都不換茶葉；茶點也是快要過期的點心 ( 註 ) 或是沒有，雖然如此，我們還是感情很好地聚在一起嘰呱個不停。

記得奶奶生前曾住進加護病房，終於清醒過來，我趕去醫院看奶奶時忍著眼淚故作歡樂地說：「阿嬤！就快過年了，妳要趕快好起來，我們才能回家泡茶吃點心！」病中的奶奶不似平時有精神的樣子，虛弱地回：「我也想回家跟你們喝茶吃點心。」那一刻，我突然發現，在我們家，『泡茶』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其實是「快樂時光」。

可惜，那年奶奶雖在過年前出院回家休養，過完年沒幾天便猝然離開我們了。

少了一代一口，我們還是繼續喝茶。只是隨著年齡漸長，全家湊在一起喝茶的機會是越來越少。我們依然把握機會，捉個對兒，也要泡茶聊天。婚前在娘家，最常和阿娘兩個人對坐，一人一杯，天南地北地聊。

結婚後，我從原本一家子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轉變成和蘇小妹兩個人的共同生活。而這樣的我們並沒有對坐喝茶的習慣。

蘇小妹很重視我們夫妻相處的時間，下了班及假日時會盡量安排兩個人的活動。我們兩個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也有許多共同的嗜好。但是蘇小妹不喜歡和我一起閒坐喝茶。

珍惜光陰的蘇小妹常常說：「即使是五分鐘也有五分鐘內可以完成的事，十分鐘有十分鐘可以完成的事。」要他啥事也不幹，乾坐著喝茶，他總覺得浪費時間。我說：「我們可以喝茶聊天啊！」他會回：「我們可以邊散步邊聊天，為何要呆坐著喝茶？」

曾經逼他陪我在 Starbucks 對坐喝飲料，桌子對面的他像隻哈士奇犬一樣坐立不安，搞得我也跟著緊張起來。

於是，我轉念一想，誰說自己一個人不能喝茶呢？我拿出紫砂壺，選搭配茶葉的茶杯，獨個兒泡茶，專心品茗。試過了紅茶、烏龍茶、花茶、玄米茶、伯爵茶包等各種茶葉，總是泡不出未嫁時在娘家喝茶的滋味及氣氛。我頹然放棄。

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事，在那個當下能帶給我們快樂；然而時空轉移之後，不見得能一直重現那快樂。我們可以珍藏那快樂的記憶，但不要停滯在那帶給我們快樂的事物上。

雖明白道理，但偶然在電視看到了桌面上擺了兩個茶杯及一壺茶的圖片時，我還是覺得，我的心有一個角落空空的，很不滿足。

而和家人圍坐一起喝茶的美麗回憶，我會一直好好收住的。

註：阿娘為了拉拔三個大食量的女兒長大，非常摳，略上得了檯面的茶葉都要等到客人來才可以取出來泡茶。收到了人家送的禮物，連紙提袋都不能弄髒，要趕緊再轉手送人。除非收到禮物時已經快過期，否則我們是吃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