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

去年夏天，我們在林肯這裡的超市買了串竹風鈴掛在後院陽台的門簷上。於是炎熱的夏季裡，只要有風吹拂過，竹風鈴的竹片因風互相敲擊，便發出迷人的「叮叮咚咚」聲響。即使是最酷熱、溫度逼近攝氏四十度的那幾天，連靜止不動都能讓人汗流浹背的時候，只要聽到門簷竹風鈴傳來的鈴聲，似乎便有栩栩微風拂面，頓覺幾許涼意，炎夏的熱浪似乎也不那麼難熬了。

家在美國中西部，竹製品很少見，周圍鄰居懸掛簷上的風鈴多是金屬製。每當風起，家家戶戶的風鈴皆在風中輕響，交織成一首首悅耳的打擊樂曲。在鄰居們的金屬風鈴「叮噹」聲響中，獨可聽到我們家的竹風鈴是「叮咚」聲響。夏日時，我愛打開陽台上的玻璃門，讓風鈴打擊樂聲透過紗門傳來，我會傾耳細聽著陣陣風鈴聲，總會忍不住得意地對丈夫說：「這一帶的風鈴聲，就屬我們家的最好聽。金屬風鈴聲是清脆響亮有餘，哪及得上我們竹風鈴既清脆又圓潤的響聲？」

去年夏天，我們在風鈴的「叮叮咚咚」聲陪伴下度過。林肯這裡的秋天很短，轉眼便過，接著迎來了冬季。這個冬季來得早，去年的十月中旬便陡然降溫，下了第一場雪。這個冬季又特別冷，雪又特別多，往年整個冬季大約攏總五、六場雪，而這個冬季才過一半而已，下了幾場雪，已經是十個手指數不清了。零下低溫裡，我們嚴嚴實實地緊閉門窗，穿著暖和的衣服瑟縮在屋內。

窗外狠狠地颳著北風，竹風鈴被風吹動，傳來陣陣「叮叮咚咚」的聲響，一陣急似一陣。聽到這清脆急促的聲響，窗外凜冽的寒風彷彿是穿透過屋牆吹了進來。我感到一陣涼意，拉緊了蓋在身上的毛毯，把身體更往沙發深處靠緊，忍不住對丈夫抱怨起來：「到底是誰說要掛風鈴的？真是個餿主意！冬天本來就已經夠冷，現在再聽到這陣鈴聲，感覺又更冷了！」聽我這麼說，丈夫反而是大笑起來。

咦？我這才想起，那個將風鈴掛在簷上的人不正是我嗎？夏天時，我不是認為竹風鈴聲十分悅耳宜人嗎？怎麼現在反過來埋怨這竹風鈴聲了？豈不是清代才女秋芙所謂的「是君心緒太無聊，既種芭蕉又怨芭蕉」？

其實，無論是因著夏日微風而響，或是因冬日寒風而響，竹風鈴的聲響照舊是「叮叮咚咚」悅耳，要說差別，不過是隨著風的速度，節奏慢點或快點罷了。只是聽風鈴聲的人，在不同的時節裡，聽到時的感受變得不同了。

生活裡的許多事不也是這樣？經常有類似像這樣，同樣的人事物，只因時間、情境不同，我們對它們的感受就完全不同。

本文經編輯修改後於2019-03-19-刊登在世界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