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

03-28-2014

比起剛搬來時，最近我算是常常出門，也因此有機會和很多位 Nebraska 人聊天。當他們聽到我才搬來一年多時，很多人都問我一個問題：「妳有沒有在 Nebraska 看過 Cranes (鶴)？」我傻楞楞地回：「還沒有。不過，蘇小妹也提起過要帶我去看耶。」聽了，人們總會露出媒婆般的神秘微笑：「妳一定要去看看。」是說看了包君滿意嗎？

在 Nebraska 的賞鶴期大約只有 5 個星期的時間。蘇小妹、我及朋友娟趕緊趁著學校春假安排了去賞鶴。

賞鶴區有人數限制，我們訂的票是今天清晨 6:00 ~ 8:30 的時段。於是我們凌晨 2:30 便起床，從 Lincoln 出發到車程 2 個小時左右的 Gibbon 賞鶴。什麼也不知道的我，興沖沖地準備了三份三明治，帶了傻瓜相機就出門了。

之前我傻傻地，問娟要不要去看鷺，( 因為大家說的 Cranes，我以為是鷺 ) 娟聽了則以為是鹿。( 我終於明白荒誕的八卦流言是怎麼形成的了...... ) 後來蘇小妹為我和娟說了個清楚，我也不過點頭爾爾。

等到了自然中心聽志工介紹後，我才明白，我們在這裡能觀賞到的沙丘鶴 Sandhill Cranes 其實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世界奇景。

鶴遷徙地圖。目前全世界的沙丘鶴總數約有60萬隻。每年春季沙丘鶴會從南方的佛羅里達州或墨西哥飛向寒冷而遙遠的西伯利亞。Nebraska 的 Platte River ( 取自印地安語：意為平順之水 ) 河谷位在中央遷徙路徑上，因此 Platte River 河谷在這一段期間集合了全世界總數 90% 左右的鶴群。

賞鶴之前，關心生態保育的志工們詳細地解釋不打擾鶴群的觀賞法：靜悄悄觀察，若非交談不可，要低聲用氣音；頭、手不可伸出沒有玻璃的觀景窗外；避免亮光驚嚇鶴群，因此他們在每一台相機的閃光燈、紅外線補光燈及LED螢幕上都小心地貼上了擋光膠帶、紙。

準備工作就緒後，我們前往河邊的賞鶴小木屋。天還未亮，大家在小徑上謹慎地走著。雖已是春天，清晨依舊很冷，料峭的寒風吹得我牙齒打顫。遠遠地便聽到從未曾聽聞過的奇特鳥鳴聲，原來是鶴的聲音。走在我前面的蘇小妹已經興奮起來了。

進入單薄的小木屋後，雖稍稍減低了寒風的威力，攝氏零下低溫的環境還是相當嚴酷。人們沿著一格格的觀景窗站定，從光禿禿的窗洞向外窺看。昏暗中，依稀可見平坦的 Platte River 沙洲上稀稀落落站立了鶴的身影。木屋中的人們靜悄悄地，耐心等待著奇景。我不明究理，邊盯著看不出什麼新鮮事的窗洞，邊小心地活動手指及腳，避免凍僵。

站在平緩河水中的鶴，低低地發出呼嚕呼嚕的捲舌音，催人欲眠。

就在接近七點時，捲舌音突然大聲了起來，且越來越大，像是某種宗教祭典的激動吟唱；同時，灰暗的天空邊際出現了密密麻麻滿布天空的黑影，如同夏夜裡的蚊群，鼓譟著飛來，在河谷降落。身邊靜靜等待的人們開始忙碌起來，大家或舉起觀鳥望遠鏡，或舉起相機，視線不停地在天空及河谷間來回，頭搖得像是波浪鼓一般。

我站的位置不太好，從觀景窗看出去的角度偏斜，於是我在小屋內向河中心的方向移動，舉起相機閃避前面人的頭頂努力拍照。站在我前面那位正好是志工，她向我微笑，轉身把我推向窗前，自己退到後面去。我向她道謝後，快樂地拍照。

成千上萬的鶴群一批一批湧入 Platte River 河谷，降落後便閒適地在沙洲漫步；整理羽衣；用尖嘴翻掘溼地；也有跳起舞來的鶴，可惜以我的相機設備無法清楚捕捉牠們的優雅風姿。

蘇小妹發現到我佔著極佳的戰略地點，也帶著他的單眼相機挨到我身邊，「喀擦！喀擦！」地快門按個不停。一會兒，娟也擠到我旁邊來，瞧著鶴群讚嘆。

天色慢慢地亮了起來，可以清楚看到沐浴在玫瑰色晨光中，沙丘鶴灰褐色的身軀；細長的雙腿；以及前額鮮亮的紅冠。河中心的平坦沙洲擠滿了鶴群，偶爾幾隻會邊助跑邊起飛，繞了一圈又降落在擁擠的鶴群間。我內心一直滴咕著：「這麼擠，牠們伸展開來的翅膀又那麼大，會不會打到彼此呢？」但放眼望去，擠成一團的鶴群是一片和氣，我想，應該是沒問題吧。

眼前祥和的景象又浩大又美麗，吸引大家拍照拍個不停，不過在沉默的人群中，我覺得蘇小妹相機的快門聲好清晰，連我都替他覺得不太好意思起來。

不久前，鶴群很有默契地在短短數分鐘內就迅速覆滿了原本空蕩蕩的沙洲。但就如同牠們突然地來訪，牠們離開地也很突然。就像是有隻惡狠狠的狗咆嘯著衝入牠們擁擠的浴場，沒有任何徵兆，鶴群突然大聲呼嘯著，不約而同地一起凌空，瞬間便飛得一隻也不剩。

漫天飛起的灰鶴，彷彿烏雲般，把天空都遮蔽起來了。牠們用力拍動的翅膀，搧起一股強風，我們可以清楚聽到羽毛拍擊空氣的聲音。

我抓緊時間，拼命按快門，身旁的蘇小妹更是卯起來拼命拍。我的毛線手套抵受不住冰點的低溫，兩個多小時下來，讓我的手指痛得像火燒一樣，我甩甩手，努力抓緊相機繼續捕捉力與美的瞬間。攝影癡蘇小妹則是嫌手套礙事，很早就脫掉手套了。後來他告訴我，他的手指早就凍得感覺不到快門了，是憑著「喀擦！」的聲音來分辨是否需要更用力按鈕。佩服！真是太拚了！本來嫌吵的「喀擦」聲倒是恰恰發揮了功用嘛。

有一個舉著專業超大鏡頭相機的攝影者也挪到我這一區來拍照，我歪著身體騰出一個空間讓他。我想，舉著傻瓜相機的我若還是佔著茅坑，而讓他精良的設備無用武之地，那也太可惜了。

驚心動魄的景象在彈指間便恢復平靜，空蕩蕩的沙洲看起來很寂寞。感動萬分的人們還留戀地在小木屋裡徘徊，直到工作人員出來說話。

工作人員說話時，可以看見他的人中銀光閃閃的鼻水痕。我告訴蘇小妹，他微笑：「妳也有啊！」我又羞又氣，趕緊再小心地擦掉，仔細一看，蘇小妹也有！我再轉頭看大家，好多人都有！早晨實在是太冷了！大家又被極具衝擊力的美景震撼得頭昏腦脹，沒有心思注意到鼻水這等小節。

記得國中時讀沈復的閒情記趣，文中提到他小時候看夏蚊如雷，私擬作群鶴舞空。我心裡佩服著沈復的想像力，也跟著嚮往鶴群沖天的那幅景象。

現在，看過數十萬隻漫天飛舞的灰鶴，我好像也幫沈復圓了夢。

太陽尚未昇起，幽暗而平靜的 Platte River

朝陽將天空及河面映照成瑰麗的色彩

要降落在擁擠的鶴群中，技術應該是很不錯吧

悠閒的鶴群

彷彿是有人一聲令下，全部一起拍動翅膀飛了起來

漫天飛舞的灰鶴

爭先恐後，邊跑邊拍擊著翅膀升空

極有詩意的畫面

沙丘鶴從四面八方飛來，降落河谷的壯麗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