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

03_14_2023

搬來美國中部後，丈夫與我便很難得吃番薯葉，因為找不到哪裡有賣番薯葉。以前在台灣時我從未想過，像番薯葉這樣尋常到可以說是平賤的蔬菜，到了美國中部這裡，竟會是如此稀罕，讓我們在方圓十里處遍尋不著。

既然買不到番薯葉，我便想自己種，畢竟自己動手是在異鄉想念家鄉味最直截了當的方法。沒有家鄉專供食用的「葉用番薯」葉苗，我以常見的紅心番薯泡水催芽，再將長出的番薯藤種進土裡。其實自番薯培育出來的番薯葉是不正宗的，吃起來纖維比較粗，又帶一絲苦味，不似台灣常吃的番薯葉柔嫩清甜。

是否要繼續用番薯種植番薯葉，我的心情有點掙扎。按理說，多年未吃番薯葉，這番薯葉雖不正宗也還是番薯葉，有得吃就別太挑剔；但若反過來說，正因多年未吃番薯葉，吃著這差可擬偏又少點甚麼的番薯葉，反倒讓我對故鄉的番薯葉更加思念。

恰好差不多也是這段時間裡，我注意到我們這一帶流行著一種有意思的觀葉植物。它們品種繁多，蔓生的柔軟莖條上對生著巴掌大的裂三角型或心型葉，顏色也五花八門，有萊姆綠、紫紅、楓紅、焦糖、深綠等各種顏色的品種。人們喜歡將之種在住宅大門前的高大花盆裡，任那茂盛斑斕的藤蔓自花盆流洩而下。

散步時見到這種觀葉植物我會忍不住多看兩眼，一方面是它們美麗且生意盎然，很引人注意，一方面則是它們看起來眼熟。我仔細觀察，這些植物竟長得有幾分像是番薯葉；然而我又不太有自信，因為眼前這些立足於高廣花盆中的觀葉植物，模樣如此雍容貴氣，若把它們跟印象中樸素無華且平賤的蔬菜番薯葉相提並論，好像是在為番薯葉亂認親戚似的。

我自己不能下定論，找丈夫一起看，我們兩人看了又看，討論了幾次也沒定論。後來我們到超市的園藝區一看，這觀葉植物苗標籤上書名「Sweet Potato Leaves」，居然真是番薯葉！

我們立即買兩株萊姆綠色的番薯葉苗回家試試。我騰出菜圃裡最精華地段給番薯葉苗，每天勤澆水、巡視，期盼番薯葉快快長大。等了兩個星期番薯葉繁茂至約一把數量，我便興沖沖地採摘了，用最經典的方式烹飪──和大蒜一起清炒。

甫下油鍋，番薯葉特有的清甜香氣即在廚房蔓延，我好不容易才忍住偷吃的衝動。番薯葉端上桌，我與丈夫同時動筷，吃第一口就異口同聲地嚷出來：「好吃！」嘿，就是這個味！這番薯葉有家鄉的味道！尋覓這麼久，終於找到番薯葉了！

我們告訴在堪薩斯經營農場的朋友Anita老太太吃番薯葉的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聽了頗為驚訝。她從小在農場長大，種菜、養牛，當了一輩子專業餵飽人們的農夫，種過成噸的番薯，從沒聽說過番薯葉可以吃。

呵，所謂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生長於不同地方的人，看一樣東西的價值也不盡相同吧。番薯葉在台灣人的眼裡，是美味平價且很有營養價值的庶民蔬菜；在中西部的美國人眼裡，則成了美麗易種，具觀賞價值的園藝植物。

而我，這個住在美國中部多年的台灣人，在我的眼裡，番薯葉又是甚麼樣的植物呢？要我說，番薯葉是兩種價值兼具的。爾後，我會和台灣人一樣，繼續在後院的菜圃裡種番薯葉以供食用；我也會和這裡的鄰居們一樣，在大門口擺一個大花盆，種一大盆炫麗的番薯葉來賞玩。

本文經編輯刪改後，以茄子筆名，發表於2023/03/14世界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