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

02-21-2020

母女之間牽手，不是一件再自然、簡單不過的事嗎？

記得小時候與父母並不親近。那時我與大妹倆動則得咎，經常被父母責打，父母嘴上說是為我們好，但當年還是孩子的我們就已經能夠察覺，我們姊妹之所以被打，有很大的成分是因為大人把他們日子不順遂的氣發洩在我們的身上。我們躲父母都來不及了，很少肢體接觸，當然不會牽手。

那時我也沒有甚麼機會交朋友，唯一牽手的對象只有大妹。其實，就算是和大妹，等到了青春期，在那個做甚麼都覺得尷尬的年紀，我們也放開了彼此的手，不再手牽著手走路。我變得更不習慣牽手，也不習慣與人肢體接觸。

我們家人間，彼此也沒有想要互相牽對方的手。只有媽媽，變得不太一樣。

我與大妹上中學後，媽媽對待我們姊妹的方式變了。大概是媽媽覺得我們已經長大了，卸下她做個嚴母的責任，放鬆對我們的管教，我們母女相處起來變得像朋友一樣。我也開始會與媽媽聊天，傾訴心事。

隨著我長大變老，媽媽卻像是越變越小。她出門時會想要牽著我的手一起走路；但是我已不習慣與人牽手，我會藉口熱、流汗、走路會變慢等藉口，四兩撥千斤地撥開媽媽的手。有時媽媽會開玩笑似地抗議，有時媽媽只會顯出淡淡的落寞。我看到媽媽落寞的神情，心裡是會覺得愧疚，若想要牽起媽媽的手，還是會覺得不自在。

等我遇見了他，也就是我的丈夫，才治癒了我不習慣與人肢體接觸的毛病。當我們開始交往的時候，他就牽起我的手；也許是熱戀時的興奮，使我無暇想起我的不習慣；也許是他的態度太過自然，讓我一點不自在的感覺也沒有，自然地回握他的手。

他求婚時是牽著我的手，我也回握他的手答應了。就這樣，我從台北嫁到美國。我們倆一直保持著牽著手的習慣，相處久了，彼此的身體變得就像是自身的延伸一樣，接觸時當然也沒有所謂的習不習慣的問題。

結婚三年後，我終於回一趟台北。久別後再見到媽媽，對媽媽滿腔的想念，自然地牽起媽媽的手。

剛牽起媽媽的手，我心裡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覺，記得小時候覺得媽媽的手很大、很瘦；這時握在手裡，卻發現媽媽的手比我小又有點發福。我不覺有點激動，手指用力捏了捏媽媽的手掌。媽媽轉過頭來，對我微笑；我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小時候的畏懼、年輕時的不自在，全都煙消雲散，反而覺得牽著媽媽的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是的，母女之間牽手，是一件再自然、簡單不過的事。

本文經編輯刪改，以女兒筆名，2020/02/21刊登於聯合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