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

06-26-2019

                                                                                                 圖片來源：聯合報

遠嫁到美國的大女兒打電話給我。她習慣早起後，開始一天的工作前先找我聊聊天。聊天的內容多半很平常，不過我很喜歡聽女兒說話，聽她愉快地說著她日常生活上的大小瑣事，我會覺得安心。

今天透過電話，我還聽得到從她庭院傳來的陣陣蟲鳴鳥啼，在電話彼方，她的庭院正值清晨，總是生氣勃勃，相當熱鬧。我看一眼窗外，台北這裡已是黑夜，晚上九點多了。

聊天時，女兒問我今天怎麼樣，過得好不好。我已退休多年，每日起居再簡單不過，沒甚麼特別的好或不或。四十好幾的女兒又向我叨念著，說她開始出現各種初老的症狀：她對鏡時，發現前額瀏海長出了好幾根白髮；人老花了，必須伸長手才看得清餐廳菜單上的字；腰背開始感到痠痛；記憶力不似從前，變得忘東忘西等等。

我們家向來百無禁忌，我們之間又無話不談，女兒對著我毫無避忌地談論老去的問題，也不管孔老夫子說甚麼「父母在不言老」的大道理。說起來，我已近古稀之年，又是育有三名女兒的母親，女兒經歷的這些初老歷程我當然早就經歷過，聽她對初老這樣大驚小怪，我不覺莞爾。

透過電話，只聽到女兒的聲音看不到影像，我看不見女兒已生華髮的模樣。聽她嘰嘰喳喳說話，浮現在我腦海中的，卻是她還在台灣的模樣──留著長捲髮、打扮時髦的上班女郎。那時候，每天早上她上班前，會和我在餐桌對坐，邊聊天邊吃著麵包咖啡。那時單身的她老愛撒嬌說，想和媽媽一直聊天，不想出門上班。現在她嫁到了美國，我只在她開始工作前，聽聽她的聲音，看不見她的人。即使知道她過得很好，但是當母親的，心裡總會忍不住掛念。唉，這個女婿甚麼都好，就是在美國太遠了……我不覺感嘆起來。

突然聽見女兒叫著我：「媽，妳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了？」我還沒回答，女兒又安撫似地說：「妳別擔心啦，就算變老也沒甚麼。我有他啊，我跟他兩個人會一起慢慢變老，無所謂的。」聽她說起丈夫，毫不掩飾的甜蜜，我不覺笑出聲來。

哎，是啊。我告訴自己，女兒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世界，不再需要我為她操心。

我在心裡默默祝福：願你們夫妻倆就這麼一輩子牽著手，平平安安一起變老。即使我不在你們身邊；即使我看不到你們變老；即使有一天我耳不聰目不明，沒辦法再聽你們的事了，你們也還是這樣，過著你們的日子。

本文經編輯修改過，6月 26日刊登於聯合報家庭副刊。